“我最怕做你这个类型的手术了。”莫不是有什么隐患?我焦虑地等着他解释,结果医生只是淡淡地说,“因为移植量大,做起来很枯燥。”

第一次了解到植发手术时我就意识到,恐怕我总会有那么一天挨上这个手术刀……

那是五六年前,当时地铁上还没有出现”上午植发、下午上班”这种广告,这届绝大部分90后也还没有为是不是秃了忧心。

我只是自小就为了发际线犯愁。有一次在街上偶遇小学同学,她听说我考上了X大,兴高采烈地说,”我爸妈都说你一定聪明,毕竟脑门那么大”。

作为一名科普作者,我可以负责任地说,脑门和脑袋大小、再到脑容量和IQ,全都不挨着。海清在一部电视剧里,骄傲地对周围人说,大额头是美女的象征。可惜这样的言论我都只听过一次。好在女生还可以留刘海,还有蓬松粉卷发棒之类的小玩意,总之,在非大风天气,我基本还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。

但是第一次看到论坛上的香港植发经历的时候,我不禁心动,我也有扎起马尾梳个大光明的机会了?

植发和移植假睫毛、接发之类的不同,它的原理是拆了东墙补西墙,把后脑勺较为密集也不容易掉落的毛囊取走,再移植到前额,起到视觉上改善发量的效果。就好比是南水北调,水资源的总量是不变的,迁移过程中还免不了少许损耗。

虽然只是发生在皮肤层面的毛囊移植,但毕竟是手术。那些满脑袋血痂的过程照片,看得我有点犯怵。当天晚上,我一直搜索相关信息到了深夜,昏沉沉入睡时,后脑勺似乎在隐隐作痛。

经过了一些心理建设的岁月,再加上也得存够手术费,我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决定了要去做手术。

医生倒是和善,甚至还拿出了一个PPT来展示术后恢复效果。他安慰我说,正常人的后枕部还是很健康发量很足的,还介绍了不同的手术方法和适合我的类型。但是转眼,他说的一句话又让我不安了起来。

“我最怕做你这个类型的手术了。”莫不是有什么隐患?我焦虑地等着他解释,结果医生只是淡淡地说,“因为移植量大,做起来很枯燥。”

行吧,有理有据。

态度这么傲娇还不急着要押金自然是公立医院了。

在决定手术之前,公立医院和私立机构我都对比过。事实上,我现在也认为,论手术水平,也许两侧是不分高下的,而且私立机构没准因为营销到位案例够多,更加熟能生巧。而且私立的服务态度真是好到没话说,不仅提供饭食、术后护理、外地来的住宿,在手术现场,家人还可以在大厅视频看手术过程直播(然而多少家人有这样强大的心脏)……

私立机构的美女医生还给我设计了一个花瓣形的新发际线,她说那种美人尖式样太刻意已经过时了,花瓣式的波浪形视觉效果更自然。如果确定要手术,私立机构第二天都能安排,公立医院则需要排期一个多月。

但是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公立。

私立医院给的花瓣形发际线设计方案

我最终在公立医院手术后实现的发际线样子

这完全是基于技术路线的选择。大体上,发际线手术分为FUTFUE两种,区别在于从后枕部提取毛囊的手法。FUT(Follicular Unit Transplant)是切头皮条法,是割下一条1厘米宽的头皮,从中分离毛囊,术后会留下一条窄窄的条状疤痕;FUE(Follicular Unit Excision)是用V型或者钻头在后脑勺散点状取毛囊,因而更加接近无痕

操作上当然是FUE更复杂,收费也更贵,因而私立机构都大力推荐做FUE;切头皮条这种手法看起来就比较原始,我一开始也是犯怵的。

公立医院的医生劝服了我,真正的无痕手术都是不存在的。而后脑勺的疤痕很好遮挡,只要留1cm的头发就能遮住,更重要的是,我后脑的毛囊虽然足够用,但是并不算充裕,如果用FUE,很有可能会在取发过程中损耗不少。

想到满头的毛囊都是稀缺的不可再生资源,我就欣然听取了这位傲娇医生的建议。

手术当天,我起了个大早。术前已经提前抽血排查了血液风险,剩下的就是好好休息,努力配合医生了。

而且,不能再忌惮露出我的大脑门了,玻璃心什么的必须得完全抛开。

从建立档案开始就是个初级挑战,前面的人似乎做的是其他类型的整形,拍正脸照存档就好。到了我,护士阿姨一看病历是发际线手术啊,正琢磨该怎么拍照,我一咬牙就半蹲下对着镜头撩起了我的刘海。护士阿姨欣慰得很,”大be头就是聪明”。

建档案的小助手那儿也是一关,他问我病史多少年了?我疑惑着回答,一出生就是这样啊。没有经历脱发?没有。于是,我的病历上现在写的是,“发际线过高2x年”。

说着最怕枯燥,但是傲娇医生当天的心情非常不错。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看当天的工作—— “给你做手术特别好做,就好像在辽阔的大草原上开车,特别好开。”

好的,刀在你手上,你说什么都对!

手术的过程倒是没有想象中的痛。一方面因为有麻药,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完全看不见医生在忙活什么,心理压力小了很多。取完后脑的头皮条以后,医生们还需要分离毛囊。他们给我简单地缝合一下伤口以后说,你出去转转吧,快中午了可以吃个饭去。

我非常惊讶,这还能出去吃饭?

医生们说,对啊,不会像私立机构那样还给你买饭的。我倒没有做此想,惊讶的是这个手术现在越发不严肃了。于是,在手术的中途,我顶着脑袋上简单包扎的伤疤,去医院对面吃了碗沙县小馄饨。

除了主刀的医生,还有三四个助手,包括填病历的那位,他们要做分离毛囊剃工具之类的辅助工作。看起来是研究生们或者刚刚工作不久,间或还聊聊科研发论文的苦恼。主刀的医生又讲了一遍大草原上开车的比喻,我弱弱地抗议了一下,你们毛发科病例那么多,怎么可能没有更辽阔的草原……

医生打个哈哈,接着讲说他当天有两台手术并行,先让助手帮我做后面的,前排的头发留着他自己来,“就好像水果摊,最前排的门脸摆的一定要漂亮齐整。”

除了可以移植发际线,眉毛和胡须也都能移植。是的,理论上,全身的毛囊都可以互相转移来用。但是毛发会保持它原生的属性,也就是说,用头发移植到眉毛处,它还是会长得很长,需要定期修剪——但是反正你们女孩子定期也要修眉的,医生如是解释。

整个植发手术就是一场细致的移植工程。说起来,我这种草原额头即使辽阔,也还是比地中海类型面积小的。当天另一个病友也是类似的情况,她是二次移植补发,更早就离开了。

即使如此,我也在医院从旭日东升待到了太阳西斜。要说那句广告语,”上午植发,下午上班”有没有可能?也许是有的。医生和病人都会非常辛苦。

后来看《阿丽塔》的时候,我就不禁走神地想,她养父真不愧是撒冷城出来的名医,医治身体的同时也非常快手地给她植了一头秀发,单单说这个发量,手术量就很可观了。

而且术后恢复相比手术过程痛感还要更强一些。医生给我开了一盒止痛片,叮嘱说必要时可以服用。总之,直接回到工作中的话,需要非常强大的毅力。

脑袋的疤痕处会肿胀,睡觉时枕头要垫毛巾脑后会有组织液渗出。我原本还想,如果要见同事的话,遮掩的重点可能是前额种发区痕迹,可能需要戴发带或者帽子。

结果不是的。刚刚移植的毛囊几乎看不见,只有一圈隐约的血痂,还要再经历3-6个月的脱落期,前额才会真正长出头发。直接出门的话视觉上并没有太大问题。真正的难题在于疼痛和水肿。首先术后的钝痛真的很厉害,这种时刻强撑着做脑力工作会非常痛苦,体力活动更别提了;然后脑袋上一直有缓慢渗出的组织液,整个脸会慢慢水肿,从额前慢慢水肿到眼睛附近,再到脸颊下巴。

大概第三天的时候,我甚至发现额头水肿是有点好看的,衬得脸小,难怪有一项美容手术是自体脂肪丰额头。但是再往后的日子就肿得有点奇怪了,尤其在侧睡了一晚以后,第二天半边脸都是不对称的,下侧脸颊到眼睛像馒头似的肿了起来……

即使这样,我也还是强撑着去看了提前订好的话剧和一个全是陌生人的讨论会,善良的陌生人们似乎也没发现太多异样。

豆瓣上有位码农分享了植发后堪比月子护理的经历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安心等待毛囊生根。可能我遇到的医生比较佛系,除了止痛药也没太多医嘱。

多久能恢复健身?

医生说,你要是不头疼,今晚就蹦跶也行。

多久能游泳?

能洗头就能游泳,所以是七天。

其他饮食忌口,他一概说无所谓。

等到第七天我就小心地用温水冲洗了前额的血痂。结果,第二天熬夜写东西时,我习惯性地摸脑门,从额前摸下一小块残留的血痂。仔细看就发现,还带着一小块白色组织。

这是一个毛囊!我不由心痛,按照手术单价,十多块钱就这么没了……更令人心痛的是,这是多么珍贵的不可再生资源。

复查时跟医生讲了这一段经历,他依旧佛系,“都手术后那么多天了,还没有长牢固的毛囊,本来也存活不下来的。”

现在差不多距离植发手术完成六个月,我很平安地度过了所谓的毛囊种植——毛囊脱落——再生长期。要说效果么,我好像只是从一个发际线过高的路人,变成了一个发际线有点高的路人。

想象中的大光明发型我现在梳起来也还是有点压力。好在,其他人所担心的,后脑粗硬的发质挪到刘海会突兀的情况也没有发生。初夏北京的风实在是有点大,好在,风吹起我的刘海时,我已经不会再那么急迫地去遮盖头发。来源|南都周刊文 | 小伍工 编辑 | 奎因